
新加坡著名书画家林子平,著名的程度:他想买回自己的画,发现价格奇高。他热爱写字绘画的程度,若说能用来报国,何解?答案就在这篇专访里。
TEXT ANNITA HO
无师,可以自通。不好,就练到好。体力没以往强,就动动脑,创出新方式,延续心中所爱。新加坡著名书画家林子平Lim Tze Peng让我见识到,何谓对艺术爱不可挡。
从临摹中练就一手好书法,四处写生成就好画功。对书法或画画都同样热爱的林子平说,自己靠的是勤于写字、画画。而努力,也为他日后的艺术创作,奠下深厚基础。
以写生为例,若不是他曾经投入到一天内可以画三幅画,今日就不会有那么多幅新加坡旧景水墨画,为新加坡发展史留下珍贵回忆;甚至在他无法再出外写生时,凭记忆就可以重新作画。
若不是已达信手拈来的境界,他也未必能创作出把“字”变 成“画”的作品系列。
最妙的是,就算他精神差,无法写字,也无碍于他在睡梦中创作,不断搭配着线条与色调。
与林子平聊天,勾起我不少回忆,即使是简单如老师的真实年龄。
有资料说,曾投身教育界32年之久,并在1961年获新加坡政府颁赐教育勋章(PPA),时隔20年后再获颁社会服务勋章的林子平,是在1923年出生于新加坡。但,也有资料指这位2003年新加坡文化奖得主的出生日期,应该是1921年9月28日。
“其实,老师是在1921年出生。”代理林子平作品已达十年之久的Jazz代为回答。
“是我自己少报了。”林老师笑着说。
听到这答案,我便回想起儿时常听家中祖辈们说,为了能够到新加坡来而报大自己岁数的故事。但不是说林子平虽然祖籍中国安溪,却是在新加坡出生吗?而且不是报大,反而是报小?
话还没问出口,林子平便补上答案:“因为自己想多工作两 年。”接着,他述说了自己如何爱上书法及画画的故事。

画瘾成家
林子平在光洋学校(光洋小学前身)念小学时,学校特别注重学 生们的字,要写得好。
“(那时)写九宫格,每天都要写,写完后,老师看到写得 好的字,就会给个红圈。我得到很多个红圈,看到就很高兴,就 很认真地用功写。后来到了中学,学校每年举行书画比赛,我常 常拿第一,得到更大的鼓励。老师们很爱我,(正因为他们)推崇 爱的教育,一直鼓励着我。”
这份爱,足以让林子平在完成学业当上老师后,甚至在退休 后,继续写下去。
“(中学)我有空的时候,不是写字就是画画,两样并行。 我喜欢画画,就带着画具到新加坡河去画那些大沟船(他坚持 画的不是一般人说的舯舡Tongkang)。起初画得不好,后来画多 了,就慢慢地画得好。
我把画带回学校,庄竹林校长看到后,不但常常把画张贴在布告栏给大家欣赏,还把南洋美专的林学大校长带来学校看我的 画。林校长说我的画不输给他学校的学生,让我得到很大的鼓励。
中学毕业那一年,我们全班在中华总商会举办书画展,在报 纸上得到好评,甚至说我们的作品有世界名家的风格(水准),让 庄校长兴奋地每天展场还没开门,就提早到那里去等开门;后来甚至在校内设立美术室,摆石膏像让学生练习画画。”
想起这段年少往事,林子平不禁笑了。 为这个专访做功课时,曾读到当年他曾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而耽搁学业,战后超龄入读中学。不过他老人家一提到打战,就 直摇头不愿说下去,我也只好作罢。
中学毕业后,林子平决定当老师。在白沙(Pasir Ris)的新民 小学教了两年书,当上校长,一当就30年,直至退休。“所以我 常说,自己前半生做教育工作,后半生搞艺术工作。”
“当时教些什么科目?”
“什么科目都教,小学嘛!”
“当时没想过当全职画家?”
“我作画是一种兴趣,没有注重什么名利,只是以平常心对待。我是很喜欢画,很爱画画,可以说是为艺术而艺术。”
“所以听说你常舍不得卖你的作品,是吗?”
“当时没想过要让人家买我的作品,或是名利这事情,就只是很认真地作画,把画画好,整天做尝试、探索,希望每天都画 得好,不停地画就是了。”
以画报国
“我就是喜欢到外头写生,画风景。老实说,我是个乡土画家。 马来甘榜和乡村、新加坡旧街景,还有新加坡河,这三方面,我 就画了上千张作品。早上一张,下午一张,有时一天内画三张。
后来,捐赠给美术馆两百多幅、南大(南洋理工大学) 几幅、国大(新加坡国立大学)几幅,还有宗乡会馆(安溪会 馆)……我想,一个画家应该多画自己的国家,因为这些不只是 艺术,也有历史价值。就像我画了这些不久后,新加坡就重建发 展,留下来的作品,可以让大家回顾过去的景色。”
听林子平这么说,不禁心想:好一个以画报国!
“如果一个画家脱离这个乡土(不画自己的乡土景色),就像 树木没有根,没有源的水。一开始就想要学外国的抽象画,我觉 得这是不对的。我们的老祖宗有很多好作品,值得我们学习,从 中找出我们的个性。
我到了晚年,从最初的写生‘ 我看我画 ’,到后来‘我思我 画 ’,在这创作过程找出我们的个性,找出我们的民族特色。
什么是民族特色?我们中华民族的特色,注重线条表现,这 也是我们的艺术特色。我们是亚洲人,应该走这条路。外国人, 如欧洲的西洋画,注重的是色彩和构图,(这方面)他们比我们 强。但线条,可以说他们比不上我们。”
林子平认为更重要的是:搞艺术要认真,比宗教家更要虔 诚,绝对不可以苟且——没有捷径可走,不能投机取巧 。
如此热衷艺术,难道他的家人就没抗议过?
“说起来就好笑。当年得文化奖,我在接受采访时,想到自 己常为了艺术,不是四处作画,就是在星期天义务教学,忽略了 家人,觉得对不起家人而落泪,那篇报导却还称赞我。”
Jazz跟我提起,早年林太太就曾因为丈夫常到峇厘岛作画而 差点误信传言,以为他在那里另置小公馆。直至她尾随前去,亲 眼目睹丈夫和几位同好是如何在简陋乡村埋头作画后,仅丢下一 句“发神经”就打道回府。
可惜的是,尽管林子平有七名子女,却无人继承他衣钵。但 从其大公子树国,访问过程中陪伴在侧,说到某幅作品时,一下 子就能从堆得整个画室都是的作品中给找出来,支不支持父亲为 艺术付出,已经不言而喻。
创作心得
因为留意到林子平不断揉眼睛,我决定提早结束访问。想不到他 休息一阵子后,断断续续和我多聊了几句。
“我昨晚睡不好,没什么精神。”林子平不止一次向我解 释。“昨晚躺在床上,脑子却不断在想线条、色彩和构图。九十多 岁了还(忍不住)在创作,让我感觉到‘生气 ’。
晚年无法出外写生,所以就拿字来玩玩。打破它,弄乱它,把 它变成抽象画。几个字,一句话,都可以,不一定要诗词歌赋。但 若是诗词,就要背熟,要一气呵成,不能一个字一个字分开。
字要是写不好,就不能用水墨作画。好的笔墨,画才耐看。 刚开始时,我用碳条打底,再用水墨作画。到了后来,就直接以 水墨在宣纸上作画。熟能生巧。”
他也感叹曾经试过回购自己作品的经历:“以前一张画两百块 (新元),现在两万块都买不到。”
他甚至还会问Jazz的父亲(采访时也在场),是否仍在练书 法,还指点他:
“字,要写得浑厚。写字,是写气,不是写力。精神不好, 睡不好,不可以写字。要写得好,更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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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取自8月份《品 Prestige》第1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