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处女座最大的特征是挑剔。果然是很黄秋生的星座,他的生日是9月2日。这样形容当了六次影帝的黄秋生:浑身是刺,时时刻刻很紧张……
TEXT 秋雁

黄秋生给我的感觉像气球,一刺就破。就如同他在访谈中,自己说的: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敏感非常敏感,越来越敏感。我有时觉得,如果有鬼的话,我第一个可以感觉到。非常非常敏感,好敏感。你碰我的身体我就……(他摇摇头)我从来不按摩。我最怕别人碰到我。”
七个非常,五个敏感。我没有半点怀疑,他真的很敏感到……叫人难以招架的程度。看看黄秋生跟我的两段谈话。
之一:
我:你平时爱笑吗?(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
他:这个很难说。怎么说呢?该笑的时候就笑,没什么爱不爱的。爱笑对我来讲,是无论人家讲什么,你都笑,这才叫爱笑。无缘无故的笑,从这个标准来说,我不爱笑。该笑就笑,没什么好笑的就不笑。
我:所以你不自觉皱眉头?
他:从小的习惯。
我:为什么?
他:不开心啊,小时候。习惯了。我妈经常叫我放松放松。
我:妈妈的话你听进去了,但有做到吗?
他:因为很紧张。
我:什么事让你紧张?
他:没什么特别的事,平常就紧张。
我:所以你从来没有放松过?
他:好像没有。很难放松。你看我现在都到处看。紧张,经常都是这样。
我的访问从破冰开始。显然,这座叫黄秋生的大冰山,三言两语无法融化。他确实一直回避我的眼睛。我问一句,他也只答一句。可能我功力不足,也可能他真的很紧张。
但至少,我们知道,看起来无所畏惧的黄秋生,还是会如常人,感到紧张。
之二:
我:你看起来心宽体胖,有开心的事吗?
他:年纪大了就胖,什么心宽体胖?年纪大了,没有做运动。我拍完《叶问:终极一战》之后,就放弃了。
我:为什么?
他:失望。该有的没有,我觉得我演得非常好,付出了很多,可是什么都没有。票房也不好……觉得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白费了,所以我就放弃。
我:你在圈子这么多年,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从来不是付出多少,得到多少的啊。
他:这个圈子只有游戏,没有规则。这个圈子,从来没有认真过。
我:什么原因让你留在这个圈子这么久?
他:赚钱,养家。若我有其他的能力,绝对不会在这里。
我:你如何看待得失?
他:失去是正常的。要学习,要习惯。每一天都失去一天,那怎样?每天都不开心?
我:你开心吗?
他:没什么开不开心的。正常。你晚上睡觉,你开心吗?早上起来你开心吗?
我:我开心啊。
他:为什么?都是正常的啊。你应该说是感恩,我现在能喝,我现在能吃,我感恩。而不是(他装笑)哈哈,我好开心啊。你不可能这样开心啊。
我:总得在生活里找一些让自己开心的吧?
他:我不会因为一些什么东西我开心起来,反过来,我不会因为一些什么事情伤心。

可爱的
我没有放弃破冰,虽然我也没有成功。对话中,还不小心勾起黄秋生不忿的事。
《叶问:终极一战》在2013年3月开画,隔年2月,黄秋生入围“第33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是该电影唯一入围的奖项。那一届,入围最多(14项)和得奖最多(12项)的,是同样以叶问为题材的《一代宗师》。
事隔两年,黄秋生仍耿耿于怀。显然,他很重视这部作品。
要破黄秋生这座冰山,感觉处处碰壁,每向前走一步,又倒退几步。问他是不是社会的眼光使他架起防备让人畏惧……潜台词是:很难跟你沟通啦!
“从小的习惯。我没有故意让人家怕我,自然的。”
习惯。他常挂在嘴边的两个字。像是他的护身符,有神奇魔力,把问号变成句号。
把对话一句句呈现出来,不是要陷他于难堪。而是发现到,他的名字总跟难搞、跩、犀利等字眼连在一起;因为娱乐新闻采访经常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没有多余的时间闲话家常。
我很幸运,有时间看黄秋生不跩的样子。他很配合,有问必答,从头到尾都没有不悦,还笑了。摄影师Wee Khim要他摆出《品Prestige》4月号封面人物徐若瑄双手交叉轻抚脸蛋的姿势,他照做,然后自己爆笑。可爱。
他给了我一个机会,听他心平气和地说他想说的。以下是访谈第五分钟以后的内容。我对他改观了。
一碗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碗黯然销魂饭。黄秋生的那一碗,是他从15岁吃到50岁的叉烧煎蛋饭。
这次的拍摄与访问,在庙街一家近六十年历史的茶餐厅进行。黄秋生很久没到茶餐厅,还感叹“茶餐厅关门了”。他觉得,香港近几年失去了很多东西,尤其很多地方被拆,以前一些回忆也没有了。
“香港人亲手把自己的文化文明毁掉,很愚蠢。”他说。
想念茶餐厅的什么吗?“非常。我经常去的那一家,去年才关门。几十年的茶餐厅,在湾仔,在我妈家附近。他们那个叉烧煎蛋饭,自己弄的酱油很好吃,饭又煮得好,好香的饭。(让你想起?)习惯啊,从小就吃,15岁就开始吃,吃到50岁,还是那个味道。”
话到这里,黄秋生说想吃碗面。他的助理说点了猪扒饭给他,他说:“不要紧,别勉强,唉。”接着告诉我:“我很随便,发生就发生了,不勉强。”
忍不住想,黄秋生是在说反话。如果真不勉强,他不会对这么多事情振振有词;也不会有他难搞、开口就放炮的说法。
不过,换个角度,要不是在乎的事,他也不会浪费力气浪费时间。他还愿意说,代表他还有一个信念、一点希望。比如,对电影。
“现在这个市场是大陆说了算……你知道大陆的口味是什么吗?根本没有人知道。口味就是他们说了算。
已经差不多完蛋了,香港电影。已经没有了。香港电影已经回归到最原始的基本度,现在有很多人是小成本在拍。香港电影是一个创意空间,唯一留下的不是资金,是我们的创意。电影的那些特技啊效果啊,我们演员都不可能做得到。
但是这个创意是大陆不容许的……有鬼的不能拍,色情的不能拍。色情跟艺术又分不清楚。真的不知道什么可以拍,什么不可以拍。唯一知道的就是,你背后的靠山,硬的,你就可以拍。没有意义。”
六次影帝黄秋生认为,电影就像彩票,每一次只有一个人中奖。几百万人买了不中,还是每星期继续买一个梦。电影每一部都赔钱,只有一部赚,大家就说“可以啊,有机会,继续赌”。纵使看透这个行业的运作,黄秋生仍有个电影梦。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剧团,我要发展一下。还有我想当导演,写一些我想讲的。因为当演员是很被动的,我有很多故事想讲。最近跟一些编剧发展一些故事,看将来怎么样。都是一些低成本电影,希望可以拍。”
54岁的他说,不是计划性往幕后发展,只是为演员以后的生活铺路。我问他,为什么不享福?他语气带点唾弃回答:
“怎么享福?我的房子还没有供完呐。我的小孩刚读大学。怎么享福?我妈现在瘫痪,佣人都三个。我不吃,他们也要吃啊。
好奇怪,真的以为我们这一行,每个人都是刘德华,每个人都是周润发啊?我告诉你,我今天退休了,我半年后就会坐在那里(指着窗外,公园里的两个流浪汉)。”

他预言
我没有留意到窗外的流浪汉。黄秋生的观察力和洞悉力很强,他也关注社会动态。这是他性格细腻的地方,从他的音乐创作也看得出。
出过五张唱片,还得过香港商业电台的“叱咤乐坛生力军男歌手金奖”。听了他的几首作品,对他作词的“无能用者”留下印象。这首歌收录在他1996年的《地踎摇滚》。他的歌词和他的外表一样,批判味浓厚。
“(这首歌)没那么正面,意思是(这个社会)看人的成绩,要是你读书不好,等于你完蛋了……如果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这种人都是失败的。可是这种人满街都是,满街都是失败者。
(歌词)有我的经验,是我看到的。观察周边发生的事情,包括你看那个流浪汉,坐在公园里等死。我现在拿出来看,写得那么好。真的(是个)预言。那个时候不太严重的事情,今天在香港非常严重。
所以,我现在创作的,我就想几年后会发生。我在想的其中一件,挺好玩的:有一天大家的生存可能会像蚂蚁,每天上班下班,生活很枯燥,可是大家都觉得没有问题。
人类的进化追不上科技,再过十年,科技变得很厉害,可以控制人类。你看一百年前,所谓的革命,人类的进步,我们的思想,跳跃得很快。现在人类的价值观、想法都退化。比如说,男女平等,以后绝对不平等。
还有一个预言。我不会用沉痛或伤心,我会用恐怖来形容:新的奴隶主义来了。新的奴隶社会……有些人,有钱就变态,整个社会却容许这种人的行为。比如,我要吃人肉,我可以买。钱、财富,会变成唯一的标准。
十年之后,我可以告诉你,很恐怖的,我要强奸,要买一个八岁的,没有人会说你怎么样。挺好的。”

娱乐圈
我挑战黄秋生的说法:娱乐圈老早就把钱作为唯一衡量,不是吗?他跟我理论,意外被一个“圈”字耍了。难得看他可爱的一面。
“我告诉你,娱乐攒,千,攒,圈(试图纠正自己的发音),呵。娱乐圈是个什么定义?因为我是一个经常思考的人,因为每个概念对我来讲,有规定的定义。跳舞唱歌就是娱乐?舞厅的小姐是不是娱乐?都是娱乐。那娱乐圈的人等于是舞厅的小姐,是吗?要是这样,那对不起,我不是娱乐圈。
我是演员,演员是什么人?是个有思想的人。现在很多演员根本只是做个表情赚钱。这根本不是演员,是跑码头的。所以演员首先要思考,要思考就要学习。可是在我们这个娱乐圈,我看到的不多。”
“但是我们的标准未必是大环境的标准。不是应该适时配合大环境吗?”我再挑战他。
“社会的标准已经模糊了。配合什么?大环境是小学生的程度,我就要配合他们?(不是,而是你知道他是小学生,就不须要生气。)我没有生气。所以我就没有朋友。对啊。(真的没有朋友吗?)很少,非常少。我是说我很少朋友,不是没有朋友。”
爱思考、朋友不多,黄秋生不是第一次提到。他看的书籍也广,从《水浒传》到讲人类学的《菊与刀》、历史的《胡马度阴山》、毛泽东的诗词,最喜欢鲁迅。晚上睡不着,会找一本太极拳来读。
他害怕
黄秋生很有威严,有一种让人害怕的气场和霸气。这样的人会害怕什么,是我好奇的。他的害怕,刻画出一个孝顺的孩子,一个知道岁月催人老的男人。
“我害怕我先死,比我妈先死。我害怕。(孩子呢?)他们年轻,年轻什么都不怕。
我年轻看海,觉得跳下去可以游到对面。现在不能,对面街都不行。危险。(年龄让你成熟?)那是因为你对自己开始有一个判断,正确判断你的能力:今天我的能力只能这样的话,我做运动能做多少,我的心脏可以承受多少,我可以做什么。
我现在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水都不带就往山上跑。不可能,肯定会死掉。所以是对自己能力的评估。”
有什么是黄秋生以前做得到,但今天不能的?
“离婚吧?应该是。哈哈。离婚应该做不到。找一个金发的鬼妹做老婆,应该是做不到。我是孙悟空,跑不出她的五指山。顶多就是在手指撒泡尿,然后自己吹吹牛。”这是他想了十秒以后,嘴角一边上扬,喜滋滋说的。
“你在晒幸福。”我逮到机会揶揄他。
“哎呀,没有什么幸福,我经常被恐吓。(模仿太太语气)你试试看,我不会再原谅你。你试试看,我移民。哎呀,今天你的生日我不在,没关系,你去找一个你的情人,去帮你庆祝一下。我哪有情人?有没有都没关系,不要让我知道。没有啊。
我很委屈的,从小就被人家误会。(因为你浓眉大眼,长得帅。)浓眉大眼,都要出去才有。经常在家里,晚上看书,哪有?狐仙啊?”
黄秋生自导自演,现场扮演了他怎么和太太打情骂俏。
谈离婚
黄秋生和吴君如合作的舞台剧《狂揪夫妻》,9月于香港落幕。他的角色是一个小男人。借题发挥:他跟这个角色有共鸣吗?
“你不需要有共鸣,知道怎么演就好。(你觉得你是小男人吗?)我不需要……(我打断他:我知道,我的问题是……)绝对不是。(所以在家你说了算?)在家,我太太说了算。
小男人是每天去买菜,回家煮饭给小孩,打电话问老婆什么时候回来,这种才是小男人。去买菜的时候斤斤计较,‘送我这个好吗,送我那个好吗’,这样叫小男人,好像八婆一样。”
黄秋生形容,太太是总司令,在家,她说了算。他分享过和太太的爱情故事,总说是被太太骗婚,婚后第二天就吵架,夫妻从此展开分居的婚姻生活,至今已经23年。他以“狡兔三窟”来形容这样的独居状态。他和太太育有两个孩子(16和19岁),一个在美国念大学,一个在加拿大念书。
真的觉得黄秋生是幸福的,否则不会敢敢拿离婚说笑。他闻言,笑说:
“我觉得我应该离婚。唉,跑不掉。我先想不到我会结婚,然后我想不到,一辈子只有一个老婆。然后我再想不到就是我没有离婚。好多想不到的事。”
访问,在笑声中结束。
对于黄秋生,很多人会有极端的反应,要不特别喜欢,要不特别厌恶。可能因为他在银幕上经常演警察、黑社会、神经病、色情狂。可能他身上的标签太多:脾气火爆的老愤青、愤世嫉俗的知识分子。曾几何时,标签成了真相,难辨真伪。
访问前,我想的是,要如何用不同的词汇形容“不屑”。访问后,我希望你看到这位影帝可爱的一面。
摄影 WEE KHIM
造型 JOHNNY KHOO
发型 JEFF WU
化妆 JOLINN NG
摄影助理 TERENCE LEE
造型助理 WILSON LIM
首刊于2015年11月号《品Presti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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