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东京看以火药创作的中国当代艺术家蔡国强的个人展,《品》独家 呈献,这个外星人的另类故事,他将瞬间变成永恒。
Text 佳静
谁是蔡国强Cai Guo-Qiang?有人说他是全世界最会玩火的男人。
他在奶奶100岁那年,实现了自己21年的梦想——在老家中国福建泉州的夜空点燃了长500米/宽5.5米的天梯。这天梯随着6200立方米的氢气球飞到高空。
奶奶透过视频看着阿孙制造的天梯,不久后就离世。蔡国强说,奶奶知道他爱玩火,嘱咐他要懂得灭火。
若想仔细介绍这位中国当代艺术家,需要很长的篇幅。
单单看他得到的奖项就不得了:威尼斯双年展国际金狮奖(1999)、有“艺术界的诺贝尔奖”之称的高松宫殿下纪念世界文化奖绘画类终身成就奖(2012)、美国国家艺术勋章(2012)、约翰洛克菲勒三世奖(2022)……而他让人津津乐道的,不仅仅是“天梯”(Netflix拍成记录片《SkyLadder》,还有他为2008年北京夏奥会、2022年北京冬奥会开闭幕式设计的烟花艺术等。
有人跟我这么介绍:“蔡国强是中国现代艺术的毕加索。”你同意吗?
在东京办个展收到法国时尚品牌Saint Laurent圣罗兰的邀请,到东京出席他们支持的艺术展开幕庆典。
品牌创意总监Anthony Vaccarello热爱艺术、电影、音乐,当年创办人Yves Saint Laurent先生也很爱电影艺术。所以,近期该品牌不但拍摄电影,也和多位艺术家合作,以及支持艺术家的创作。
漫天樱花的日子
除了出席蔡国强的个展,我还出席这展览的序幕:到Iwaki Beach(福岛磐城海滩)观赏他呈献的《When the Sky Blooms with Sakura》(樱花满天的日子),那是日本有史以来首个日间烟花,也是蔡国强在日本的第一场日间烟花。他曾在世界许多城市,如上海(中国)、佛罗伦萨(意大利)、多哈(卡塔尔)等展示过日间烟花。
为何选择在福岛磐城展示日间烟花?
约三十年前,到日本留学的蔡国强和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太太)吴红虹到访那里,并在那里结交了很多好友,还留下来住了七个月,准备他的个人展。磐城,成为当时他创作的温床。
2011年日本经历了大地震,导致严重海啸。磐城有许多人因此丧失生命。后来福岛又经历第一核电站事故,导致磐城访客稀少,这个小镇也开始人口老化。
地震过后,蔡国强的好友计划在磐城种植一万棵樱花树,希望未来每年樱花盛开时,人们能到磐城赏樱。然而这个计划需要很多经费,据说还需要超过百年的时间。
蔡国强的日间烟花作品,让我抢先看见樱花在磐城天空绽放的美丽。这场日间烟花,共分五部曲。
Memorial Monument:蓝天上白菊花,悼念地震、海啸亡者,安慰失去家属的人们。

White Waves:宽400米/高130米的白浪,非常震撼,让人联想到海啸。他创造的美丽壮观海啸不会毁坏生命,反而似乎是在记录大自然现象。

Black Waves:黑浪,由不同层次的黑色组成,还撒下了闪闪发亮的亮粉,激励人们勇敢面对过去的痛苦。

Sky Filled With Sakura:樱花漫天开,从左到右,天空渐渐露出一簇簇樱花。粉红色的花瓣精致地展开,营造出令人着迷的景象。(蔡国强本想用无人机在天空点燃烟花,但不成功。)

Scroll of Sakura:樱花卷轴,压轴。随着粉色云朵的消散,出现了橙色树木,从右向左开始发芽,缓缓生长,形成一片如诗如画的粉色樱花林。粉红色的花瓣绽放后,如垂柳般飘落,拂过海面。蔡国强希望激励我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看着美丽的日间烟花,我享受了不曾体验过的视觉创意,可是我的心在流泪,因为很触动,也为受难者感到哀伤。然而我又感受到满满的爱,蔡国强对磐城百姓、孩子、大自然……的爱。
独家走近蔡国强
日间烟花落幕后,受邀参观蔡国强的工作室,那是Cai Studio设计的SMoCA(TheSnake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蛇博物馆) 。
这户外博物馆造型,像一条99米长的蛇,由当地居民亲手建造。我在那里看了关于蔡国强与磐城的展览,也看了许多小朋友的参展画作;看见他的爱妻、两个爱女,现场听他说自己的故事;还在露天草场享用当地居民义务为我们准备的午饭……温馨。
竟然,有一位蔡国强画作收藏者问我,是否是蔡国强的家人?他说我们长得像。或许,我们都是福建人吧(我是永春人)。我这么回复。
在Saint Laurent的牵线下,我和蔡国强有了非常难得的独家隔空对话。
火药的发明,可用来开运河,但后来被人拿来毁坏世界。你说:你希望用毁灭的火药,透过艺术,不但展现美丽,也带给人和平。三十年前,要用火药创作,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火药的发明应该是在汉代,是中国古人为了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时而发明。看到有些药材会燃烧,就把它叫“火的药”,所以被发明的时候不是为破坏,而是为了想要治愈效果。
当火药大量用在战争和暴力,我用它来探索美和表现艺术。可以跟不同文化的人共同合作和创造,也就拥有了社会意义,也就是和平的象征性。
至于我,火药的魅力,就是破坏我自己——摆脱谨慎胆小做艺术的个性,也是挑战与自我解放(面对当时压抑、严格控制的社会)。
火药会引起意外与失控,可是创作又是需要有所控制的,这也构成了我在放任自由和渴望控制之间的反复拉扯,并且以此形成我的理念和方法。使用火药作为艺术媒介,让看不见世界的能量流动显化,包括了面对很多不确定因素,如室外爆破计划会受天气、温度、湿度等自然环境影响。火药艺术创作,也是与自然、看不见世界的对话。
你的奶奶叫你要懂得灭火。你觉得玩火的最大挑战是什么?当初又是如何购得这么多火药?
的确,奶奶教我灭火,让我知道灭火比点火更重要。
在我家乡,刚开始用火药实验时我经常失败。当时大量使用的是鞭炮火药,家里周边的同学在家帮助生计打工卷鞭炮,所以火药相对容易入手。但鞭炮火药容易发生爆炸事故。我当时不知道适当的量,也没有很多方法去创作,对于火药的种类也不了解。
我后来干脆直接到鞭炮厂买火药。但是到日本后,一开始不知道去哪买,所以当初(1987年)我主要是从店里买来儿童烟花,把它里面的火药剥出来,在租房的小厨台上实验。
我的日记里也记录,没火药时去买了很多火柴,把火柴头的药刻出来,取代火药画画。从火柴取得的,更便宜。
这次的日间烟花,本来挑战无人机。虽然出现障碍,无法完成,但你已开始尝试挑战新科技。是否应该不断地挑战科技,才能让创作的生命力延续?
确实,我已经有好几次想要用无人机,但因为各方面原因无法实现。之前的一次,就是多哈世界杯的开幕式,来不及做成。这次在日本确实有点可惜,因为在那里从来没有人用无人机放过烟花,我们当时也透过各种努力得到准许,但是没想到是因为讯号被干扰而做不不起来。
这种东西提前做了准备,都会有意外,虽然我也失望,但也会自我安慰:总在挑战新东西,说明我还年轻。(新技术和新科技,令人不安却又有魅力。人类学会了使用火,然后发明了火药,进而又发现核能……现在有了人工智能,人类使用火的时候,与遥远时代的人使用火的兴奋与不安感一样吗?蔡国强要我们反思。)
在东京国立新美术馆的展览,我看见了颜色。之前在资料上看见的作品多是素色。为何有如此改变?跟创作烟花有关?
事实上在1988 年, 当我在日本的Ogatsu(雄胜町)使用他们的火药,已经用了彩色火药,但我当时年轻,追求更纯粹,所以不喜欢用那么多的彩色。
可能是这几年,因为年纪大了,就更多从情感啊,还有生活体验出发,色彩就更容易带动……
这次磐城的白天烟火,跟我几年前在佛罗伦萨创作的“空中花城”很不一样。在意大利,是在天空开满了多彩的文艺复兴花草。但这一次在日本,因为主要反映大地震、海啸与核泄漏,而且是在天海之间,又有日本文化的背景,所以颜色又回归到更单纯的白色、黑色,以及最后是粉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