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方萍水相逢，足以将他们写在文章里，因为那是令人爱上旅游的力量……
TEXT & PHOTOS 林道锦
晚上十时许，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
一定是国外的朋友，我心想。我是个早睡的人，家人和身边的好友都知道，一般不会在晚上十点后找我。
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伊赫，突尼西亚（Tunisia）的朋友。“瑞士的风景太美了。”他说。他看见我在Instagram分享的照片，捎来问候。
瑞士的雪有那么暖
认识伊赫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在突尼西亚背包旅行，长途跋涉为亲眼见识一个叫杜加（Dougga）的古罗马遗迹，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保有大量气势恢宏的建筑群。
参观完毕时已近黄昏，回到小镇等巴士，在卖票的杂货店旁等着。最后一趟巴士本该在下午4点抵达，可我等了近半个多小时还不见巴士，倒是等来了伊赫。
他骑摩托车来杂货店喝茶，先是好奇地打量我，然后问我从哪来？话匣子被善意掀开，我们用简单的英语聊着。他突然打了通电话，接着告诉我巴士预计5点半左右才会抵达。或许他认识巴士司机吧？
他陪着我，直到巴士来到，互加了Instagram后把我送上巴士，跟司机交代了些什么（估计是跟司机说我要去的地方），最后和我挥手道别，骑上摩托车飞驰而去。
尔后，我们不时在社交平台互相问候，聊聊天气，聊聊近况，聊聊当年我们的相遇。他喜欢车子。有一回我趁机调侃，问他当年为何不驾车载我回我住的城市？他说他当时没驾照，怕被警察抓，况且他爸爸的老爷车不可靠，常抛锚。
我俩隔空哈哈大笑。如此的寒暄，总让我觉得暖暖的。萍水相逢的遇见太多了，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和你保持联络，不是吗？
“一定要多多分享瑞士的照片给我看，我喜欢瑞士。”伊赫说。
我介绍他看看《爱的迫降》（Crash Landing On You），2019-2020年最火的浪漫爱情韩剧，剧里有不少场景在瑞士拍摄。阻断措施进行期间我也沦陷，看了两遍此剧。
我传了布里恩茨湖（Lake Brienz）的照片给他看，剧中男主角利正赫（玄彬饰演）在这湖边弹琴。当时飘着雪，浪漫的画面不知迷死多少粉丝。
再传一张我在因特拉肯（Interlaken）Victoria-Jungfrau Grand Hotel & Spa的宴会厅里拍的照片给他，这传奇性酒店，是因特拉肯最奢华的酒店。剧末，利正赫和女友尹世理（孙艺珍饰演）在这酒店举办钢琴演奏会，宴会厅美轮美奂，完美结局。剧中他们在瑞士的家，位于一个叫伦格恩（Lungern）的美丽村子里。我乘火车去琉森（Lucern）时路过，真是一个适合王子和公主过幸福快乐生活的地方。
寄一张明信片给你
去年11月中旬，我搭上新加坡-瑞士的疫苗接种旅游走廊（VTL）的早班列车，飞了出去。
爱旅行的虫子，在皮肤底下蠕动许久，终破土而出，义无反顾。可我心疼母亲，生了个爱旅行的儿子，纵然万番交代暂别出国，但终究抵挡不了雪山的呼唤。
我搭巴士抵达一个叫萨斯费（Saas-Fee）的山镇，美丽纯朴，举目仰望皆是高山。
这小镇被18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环绕，故有“阿尔卑斯明珠”美誉。隔天因为时差起了个早，小镇还在沉睡。
天空微亮时走出阳台，发现天空异常明净，淡蓝中飘着粉红色云彩，像少女脸上的腮红。
有座巨山像神秘的森林精灵，头上顶着两支尖角。尖角突然亮起，像天线接收到了信号般——萨斯费的第一缕光，照在瑞士最高峰——多姆峰的脸上，如此温柔，如此疗愈。
我搭缆车上山，山上披着雪白的银装。曾在瑞士留学的朋友说过，瑞士的雪最美，因为轻盈绵密，在冰川之上徒步探险时发现此话不假，脚下的雪细如粉。
我在全球最高的旋转餐厅用餐，不费吹灰之力便把蓝天之下的壮丽山景一览无余。在山上打了通电话给母亲，透过视讯让她看看美丽的雪山和快乐的儿子。
趁天黑之前到镇上走走，逛逛画廊，无所事事。
被一家叫Bergluft的精品店吸引，决定进去看看。推开大门，道声guten tag（德语你好、日安的意思），看见店员眼里闪着惊讶的亮光。她在招呼客人，我自在地逛着。
店里卖的多是针织服饰和家居用品，我在一隅找到一系列精致的明信片，欲结账时，目光被柜台后墙上的一张明信片吸住，一只眯着眼睛正在享受飘雪的狐狸。
我兴奋地问店员，那张明信片卖吗？她抱歉地说，那明信片其实是设计师寄来的，不卖。
她为方才的唐突抱歉，说很久没遇见亚洲游客了，见我走进店里一时反应不过来。来萨斯费旅行的亚洲游客本来就
不多，冠病爆发前偶尔还有韩国或日本的游客来滑雪……
我们各自说着冠疫期间所面对的挑战，和对未来的期许，两颗陌生的心灵慢慢靠近。
我向她道别。
“要不你给我地址，设计师如果再画狐狸，我便寄一张给你。”
我受宠若惊，从没遇过这样的事，满心欢喜。山里的空气，难怪如此清爽。走出Bergluft，天色已暗。天气很冷，我的心很暖。
送你一棵橄榄树
我想玛丽了。
她是我在西班牙隆达（Ronda）旅行时认识的。她经营一家叫Aire de Ronda的精品酒店，位于古城外，距离历史悠久的石桥仅咫尺之遥。
我在隆达的那五天，天天走过那称为旧桥（Puente Viejo）的石桥。石桥一边有座罗马人建的古桥（Puente Romano），历史比旧桥更为悠久。古桥旁有家阿拉伯澡堂。另一边是峡谷，峡谷之上可见建在峭壁边缘的建筑物。站在石桥上，可望见远处层次分明的山峦。
隆达最著名的石桥——新桥（Puente Nuevo）在小城的另一边。桥建于十八世纪，高92米，花了42年才建成。石桥中央那直径长35米的拱顶上有个小房，曾是个监狱，专囚恶名昭彰的重犯。
我记得入住当天，站在看起来已有几百年历史的酒店木门外，玛丽为我开门。
年轻时候的她是个庞克，为了逃避大家对她异样的眼光而逃到了伦敦，一去便是15年，当过清洁工人、酒店管家，也曾在街头卖过汉堡。
她努力学习英语，在伦敦修读美术考得学位，还因为兴趣而学习烹饪。后来她回到了充满儿时回忆的隆达，买了一个烂房子，原本想整修后当艺术工作室，阴差阳错却成了现在的酒店。
酒店只有三间客房，客房的装潢分别以金、银和古铜色为主题，我住进古铜色那间。
房间里有一个小客厅，安达鲁西亚（Andalucía）的阳光从天窗照进来。
客厅中央摆着一张富异国情调的长软椅，旁边的桌上放着零食和两个大大的红苹果。桌子下面的小冰柜里放了可乐、啤酒和矿泉水。
在这儿住了四晚，贴心的玛丽每天更换不同的水果和啤酒，零食也换上当地出产的。
早上，张开双眼的刹那，就会闻到阵阵烤面包香。肚子在打鼓：玛丽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餐呢？
早餐在绿意盎然的后院享用，有现榨橙汁、水果、烤得香脆的面包、果酱、牛油，以及用摩卡壶盛着的咖啡。
如果要热食如煎蛋等，她会亲自下厨烹煮。有一天，我说想吃西班牙火腿，刚好厨房没有，没想到隔天早上就出现在餐桌上了。
与其说是入住酒店，实际上更像是到久违朋友家住上几晚，被朋友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离开的那个早上，玛丽把我送到了门口，寒暄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然后跑进后院。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棵橄榄树。
和她在后院喝酒聊天的那晚，我说一直渴望家里有一棵橄榄树，树干粗壮的那种，没想到她大费周章给我找了一棵小的，让我带回家。
橄榄树在我家活了一年，然后枯了。橄榄树，至今长在心里。
在金马58颁奖典礼的舞台上，台湾演员王净说，希望总有一天这个社会可以对那些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有多一点点的包容、理解和更多的爱。
而我，总在每一次的出走，和这些爱与包容相遇。或许，这是我那么爱旅行的原因。
远方有诗和雪山，还有橄榄树。
原文刊登2022年2月《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