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哼唱成经典:热情的沙漠。而真正身在沙漠中,感觉风那么自由,沙漠呢?
TEXT & PHOTOS 林道锦
我不是因为三毛而爱上沙漠的。 三毛的书《撒哈拉的故事》出版那年,我还未出世,都快过了半个世纪,仍可在书局买到这本书,堪称经典之作。而我书架上的《撒哈拉的故事》,是十几年前从敦煌的鸣沙山过夜出来后,在城里的书局买的。
这书在从敦煌返回兰州那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上,把我从隔夜交通的煎熬中抽离,在拥挤、颠簸的车厢神游了一趟撒哈拉沙漠。
爱上沙漠,是因为亲眼看见了它。它空旷而苍茫、美丽而诡谲、遥远而自由。
沙漠唱歌
第一次看见沙漠,是在中国敦煌。那次的旅行相当辛苦,舟车劳顿后抵达位于戈壁沙漠边缘的敦煌市,走出巴士,踏入‘烤箱’—— 7月,仲夏,热。
然而,敦煌散发一股迷人的异国情调,那股随风飘至鼻尖的烤羊肉串味儿,那一张张说着汉语的中亚脸蛋,那片深刻在橙红晚霞之中的清真寺剪影,那一颗颗在夜空中跳跃的晚祷音符,是敦煌回报旅者的方式。
乘坐吉普车到鸣沙山过夜。鸣沙山距离敦煌市仅五公里,从旅馆的天台,其实便可看见远处巨大的沙山,恍若巨人,伫立不动。来到巨人脚下,我们如渺小的蚂蚁,在它身上爬动,像是寻找窝的方向。巨人一动不动,一脸灰褐,沉着内敛。
找了个没人的清静盆地扎营,那晚在星空下过夜。搭好帐篷后,向导李师傅带我们走上沙山,鼓动我们坐在沙子上往低处移动。
“嘘。听!”李师傅说。
当时四周一片寂静,耳际却在这时发出嗡嗡声,低沉如贝斯。百度说那是马格努斯效应(Magnus Effect),是因为众多沙粒相互摩擦、静电和放大共鸣等关系而产生的声音。我的物理程度属于低空飞过,无法理解,只管把它当成一个神奇的大自然现象。
那个7月的沙漠,夜里微冷。那晚风没来。
风的动作
前往Merzouga的巴士,在宽广无垠的荒土之中驶向远方。荒漠不断往后移动,直至夜幕垂下,我才舍得合上眼睛。
旅伴说起当年第一次寻访撒哈拉沙漠的难忘经验,她随一个摩洛哥男人(向导)进入沙漠,四天三夜,一头骆驼,两个人。男人牵着骆驼,她坐在骆驼背上像游牧民族一样,白天不停地移动,晚上睡在草蓆上,星空为被。她说,最奇特的是看见太阳从地平线的一边升起,然后在另 一边落下,日复一日。
Merzouga是摩洛哥东部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镇。抵达的第一天遇上沙尘暴,哪儿都去不了。镇上房子似乎都是为了应付沙尘暴而建的:厚厚的墙,小小的窗,窗前盖着一片长及地面的帘子。然而,沙漠的沙子细如粉末,门窗关得再密,沙子仍可找到缝隙钻进屋里。
若不是风,沙子哪都别想去。
沙尘暴如雨,总会过去。我们骑骆驼进入沙漠,风还不愿停下,但沙子飞不高了。天空像被洗过一样,清澈无渣;风偶尔带着一朵白云经过,充满诗意。
撒哈拉沙漠的气质,和鸣沙山截然不同,更像西班牙的弗拉门戈,豪放且狂热,毫不含蓄。
太阳缓缓落下,在快要触及沙山的时候,我们跳下骆驼,魂魄被沙山迷人的线条拴走。斜阳打在沙山光滑的轮廓,无法触碰的地方像是深渊。风把沙子卷进黑暗深渊,沙丘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是凝结的海浪,无止境似的。
那晚,我们躲在用骆驼毛编织成的帐篷。风扑在帐篷上,告诉你它的存;我坚决不开篷,因为夜里的它冷若无情,我不让它进来。深夜,不知道是几点,风离去了,我睡下了。
天还未亮,走出帐篷,走上沙山。撒哈拉还在沉睡。我坐在山头,望向东方寻找光源。橙色的太阳在远方的尽头处冉冉升起,撒下温柔的红粉。我看见了风的痕迹,它自由来去,只要抚过哪片沙地,便留下清晰可见的指纹。
“太阳升起的地方是阿尔及利亚。” 牵骆驼的男人说。
“你怎么如此确定?”我问。男人笑笑,像是在笑我。
我顿然想起自己在撒哈拉沙漠的最西边,日出的方向(东边)自然是阿尔及利亚。如换在阿尔及利亚的撒哈拉沙漠看日出,那日出的方向肯定是突尼西亚了。
金色之丘
后来,我在一个初春来到伊朗中部,一个建于沙漠边缘的千年古城 —— 亚兹德(Yazd)。或许是因为琐罗亚斯德教(又称拜火教)的缘故,总觉得这座城市充满神秘感。
这里是琐罗亚斯德教少数的据点之一,城里有座火神庙(Zoroastrian Fire Temple),庙内有个火苗(圣火),据说自公元470年点燃至今,从未熄灭过。城外有两座建在小山上的寂静塔(Towers of Silence),这是过去信徒进行天葬的地方,如今虽已不再使用,但神圣的力量依旧在此徘徊。
老城是个大迷宫。以泥砖/土坯建成的房子和围墙,仿佛是从土里冒出的。土墙之间夹着巷弄,弯弯曲曲,几乎找不到横平或竖直的巷子。白天走在巷子里,更像走在狭窄的壕沟里,阴影处处,为外出者遮阳。
沙漠城市没云,夏天的气温可高达摄氏40度,风太珍贵。
走上天台,可看见一根根类似烟囱的泥箱,那是当地居民发明的风塔。我更喜欢它的英文名字 windcatcher(直译 : 捕 风者)——从屋顶冒出,高矮不一,四面镂空,风从哪里来都会被引进屋里。塔身内部分成两个空穴,底部建个水池。
就这样,被捕获的风流进了风塔,经过塔身时获得降温,掠过水池时再被降温 一次,变成了舒服的凉风。凉风在屋里流淌,热了便从另一个空穴回升,回到空中继续漂流。
在亚兹德和伊斯法罕的省界处,有个叫Zarin的沙漠,宽约10公里,长约50 公里,不大。Zarin,波斯语,金色的意思,沙漠是金色的。
这是电影里的星球,我是这里唯一的居民。我独自走在被风抚平的沙山,把脚印留在身后。我不怕迷路,我的脚印,我来的方向。我忘了自己的名字,我没有了记忆,我随心所欲,我不哼一句。
整个世界,风平浪静。
我登上山顶,看见三两误闯的人类。我望向对面慢慢下沉的太阳,我不想再告诉你另一个日落的故事。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沙漠。
原文刊登2021年11月《品》